“我來接你了。”

下午三點多，一輛紅色私家車沈默地駛進表演學院，仿佛一頭墜下高空的巨獸，龐大的身軀在茫茫溝壑中顯得無比渺小，在廣袤蕭條的寒風中了無聲息。

噶！

拉起手剎之後，駕駛座上的人洩氣般趴上方向盤。精心燙過的頭發順著後背往前滑下，特意早起化的妝容精致細膩，卻提不起絲毫生機。兩道彎眉似兩座山脈，沈甸甸的，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從置物架裏掏出手機，打開微信聊天框，在「曇小姐」的界面停留了許久，鎖屏後重新摁亮，摁亮後又等著鎖屏，反覆數次，才終於打出一個完整的句子——

“我來接你了。”

六樓教室，曲棠已經完成了當天的授課內容，正讓學生們寫近期要上交的任務分析作業。

嗡嗡！

手機震了兩下，是顏昭溪發來的微信。

家妻：我來接你了。

這甚至是個帶句號的消息。

沈靜的眸子一動，拇指指腹在屏幕上方停頓了一瞬，輸入回覆：

“好，今天的課提前結束了，我馬上下來。”

隨後將手機放回外套口袋，看向臺下的學生：“同學們，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，剩下沒寫完的大家帶回去寫，請在這周日之前發送到我的郵箱。”

大學提前下課是常有的現象，學生們也沒多想，於是紛紛收拾背包。

“好，老師再見。”

“謝謝曲老師。”

將手提包放到臂彎，踏出教室的腳步不由加快。還沒見到顏昭溪，她便知道，這人被宋平安拒絕了。

倘若合作成功，那麽發過來的信息便是：“怎麽還沒有下課呀？我來接你啦！”

然後附加一個美滋滋品咖啡的表情包。

而如今這些都沒有，甚至在那句平靜的話語後添了一個句號，將本就沒有生機的話往地裏踩了一截。

叩叩……

她敲了兩下車窗，喚醒正沈浸在失落中走神的某人。

“想什麽呢？”她淺笑著，企圖用平日的輕快喚起這人愉快的回憶。

“嗯……”

顏昭溪坐了起來，單膝跪上駕駛座，上半身的重心朝副駕駛傾過去，緩慢且逐漸用力地抱住曲棠。

曲棠的頭發又長長了一些，松松軟軟地垂著，臉頰蹭上去，比絲綢還要順滑。清雅的香水味飄進鼻腔，讓飄蕩許久的心得到一絲安慰。

曲棠一手抱著她的背，一手抱著她的後腦勺，低吟著問：“跟宋平安沒有談好？”

顏昭溪悶在她頸間，發出一聲鼻音：“嗯……”

想起先前那段不愉快的對話，顏昭溪的心又往下沈了一截：

“他說，他們定了趙依依。”

趙依依？

雖然知道宋平安這人不重許諾，但最後選了趙依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。

“因為她的小傳寫得比你好？”

顏昭溪趴在她肩上搖頭，每一個字都充斥著不甘心：“趙依依聯系她，說願意不要片酬，而且還自掏腰包投資了五百萬。”

說完，她覺得被這種方式打敗的自己格外落魄，抱怨道：“什麽嘛，要是最後談好了，我也可以不要片酬啊，我又不缺錢。就是喜歡這個劇本才去聯系他的，前一天還讓我回來寫小傳，後一天就說人選定了，哪那麽快……”

宋平安兩天變一卦，業內稍微熟悉一點的的確有所耳聞。但，不至於如此突然。

“趙依依怎麽突然這麽積極？”她問。

趙依依這些年一直走公司替她打造的正劇路線，片酬並不多，代言的產品大多也都是平價的日常用品，代言費幾乎只有顏昭溪的零頭。

前段時間還因為片酬問題談崩了一個合約。可以說，她手上並不富餘。

更別提電影節的時候斥巨資打造了天價造型，哪裏有這樣的魄力，零片酬出演不說，還主動投資500萬？

顏昭溪迷糊的眼珠轉了轉，松開曲棠的肩，坐回駕駛座。

“對啊。她前兩天還打電話找我，說她要換路線，接點來錢快的電視劇。怎麽突然又接這個電影了？”

曲棠看她一頭霧水的模樣，無奈地提醒：“有沒有可能，她一開始就想爭取這部電影，只是在你面前換了一套說辭，讓你放下戒心？”

懷疑公司內部的人，這點顏昭溪沒有想過。

在她眼裏，趙依依是除了助理之外，全公司上下唯一一個沒有在她全網黑時代落井下石的人，而且逢人都和善地微笑，讓她頗有好感。

“不會吧……有可能是宋平安同時聯系了我跟她，然後她表現得比我積極。”

曲棠否定了這個猜想：“應該不會。宋平安之所為讓很多人覺得變卦很快，就是因為他很快給人希望，又會很快否定。但，這也意味著，他在否定這個人之前，不會聯系別人。”

顏昭溪楞了楞：“那是趙依依主動去找的他？不對啊，這個電影劇本剛寫完，趙依依肯定不知道他們在籌拍。”

於是，曲棠不得不提醒她：“電影節那天，你告訴她了。”

那天，她們的座位是挨著的。趙依依美其名曰寒暄，實則為了套話，在問到顏昭溪最近在看什麽劇本時，她毫無戒備地脫口而出——

唐珠導演，還有宋平安導演的，其他的也有在看，不過這兩個印象比較深。

混沌的碎片仿佛找到了陣線，一針一針地串聯了起來。

顏昭溪將最近的每一次主動關心連到一起，無數句話閃過——

“昭溪，你現在挑劇本要更認真才行，畢竟拿了獎了，有什麽拿不準的地方，隨時問我哦。”

“昭溪，宋平安那邊給你回信沒有呢？你這麽優秀，他還猶豫什麽？”

“你什麽時候交人物小傳呀？有結果了跟我說一聲嘛，讓我也跟著高興高興。”

平滑的地面裂開一道蜘蛛網般的縫隙。咵的一聲，縫隙崩開，變成深不見底的鴻溝。而那鴻溝邊緣，從漆黑下方伸出來一只鬼手，張牙舞爪。

顏昭溪仿佛被人從後面紮了一針，“也，也就是說，她從一開始，就是為了搶這個角色？”

而她，還愚蠢地以為，公司有一個關心她的前輩。

“她為什麽這麽做？”她百思不得其解，“喜歡這個角色？不可能，她一開始都不知道這個電影是什麽！”

曲棠拉著她的手，示意讓她放松，然後用溫和的語氣開解：

“趙依依一直是盛世娛樂第一梯隊的藝人，這麽多年，盛世但凡能接觸到的資源，都會優先考慮她。但現在，你拿了獎，公司的考慮就會有所傾斜。我這麽說，你明白嗎？”

顏昭溪抿唇，她不傻，只是覺得，每當要用險惡的面具去定義一個人的時候，心裏總會生出一股悲涼。難道算計、兩面三刀、佛口蛇心，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旋律麽？

“你太溫柔了。”她埋怨曲棠，“用我的話來說，她就是眼紅我拿獎，現在指名道姓要搶我的資源。”

悲涼過後，她鬥志昂揚，摩擦的掌心恨不得擦出火星。

“論搶東西，我還沒遇到過對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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